寫點生活｜母親的送別宴

潮新聞客戶端 周勇

暑假回家，正是炎夏時節。

按照預定的時間，第二天就要走了。母親說：“那我晚上給你燒頓社飯。”

【資料圖】

社飯是社日做的，古有立春后第五個戊日為春社，立秋后第五個戊日為秋社。在我們老家湖南鳳凰，本地各民族似乎都會做社飯。漸漸的，做社飯也就成了一種約定俗成的待客方式。從藥用上講，社飯除癉、去毒，可以說也是一道藥膳。

這一段日子妹妹聽母親說，鍋也有些爛了，妹妹就打聽哪兒有燒柴的鍋賣。后來網上一搜，說是要三天才到。再去問一個熟人，告訴她城北某個店有賣，而且燒柴最旺相。

某一天下午，那個人送來了柴火鍋，用鋁皮包裹，還有一道煙囪，可以防止煙霧四散，在城市里陽臺上燒柴火，恐怕只有母親才會那么做了。妹妹說：“這下好了，不用煙熏火燎的了！”

母親自然也開心，因為她又可以劈柴，做飯，為子女燒頓好吃的餞行飯了。

按照春社飯的做法是要上山去挖青蒿菜的，香蒿，青蒿，洗凈，剁碎，把苦水揉干，再焙干。再采摘山上野蔥，切斷，準備臘肉，切丁，再泡糯米，粘米各半。

母親洗臘肉時很用心，一遍又一遍地洗，和我說著話。她以一個長輩的慈祥耐心地調教她的下一任接班人。她說切臘肉要小心，不要傷了自己，也不要傷了刀口。要沿著肉的位置理出來，然后切出一片片油肉勻稱的臘肉。其余的部分，比如精肉，切成肉丁。這個時候妹妹說：“老媽，把那骨頭也蒸在飯里。我好久沒有吃過臘肉骨頭了。以前老說吃臘肉，啃骨頭。”

母親會心一笑，嗔道：“你都快50了，還是那么矯情。”但是母親卻很享受兒女在自個面前撒嬌，她的語氣是輕飄飄的，藏著自豪，柔情綿綿。

我在一側坐，也不去幫忙。我認為這個時候幫忙是不明智的。母親的刀工之妙，我恐怕是學不來的。自然，我更在乎她為兒女傾心的瞬間表現，那里，有著千絲萬縷的愛意。

母親先是將粘米下鍋，待到半熟，才將泡好的糯米濾水入鍋，攪合在一處。然后加入肉丁，地米菜、臘豆干，放進野蔥，燜上一段時間，等水快干了，再放點豬油，把臘肉碗一并放進鍋子里蒸。這時候，鍋里的臘肉味飄滿陽臺，又傳入客廳里。引得三姨二姨也在夸著好香。我妹夫舉著手機湊過來，“老媽鍋巴好了沒有，我要吃！”

“你是想吃，還是想曬照片？”妹妹笑著問。

“都想！”妹夫戇著，也笑著。

母親大笑起來，“再燜燜，會更香！”

鍋巴起鍋了，母親將社飯鏟起來，6斤米飯，足足三個大盆才鏟好。她把社飯給我們，還有她的姐妹，一一都留足了，才說：“燒菜吧。可以了。”

妹妹挑了山上的地衣、鴨腳板來燒。母親還從冰箱里拿出火碳菌——顏色深褐的一種野菌。“今天媽請你們吃頓野味!”母親自豪地說，仿佛珍藏了山珍海味。

是的呢，加上辣椒棵棵，像火焰一樣的顏色，還有干茄子，山溪里的細蝦米，蒸臘肉，加上香噴噴的社飯鍋巴，一共7道菜，道道菜都是珍饈。

酸辣子是從大腌菜壇子里挑出來的，長中指余，飽滿。酸辣子需選取肥嫩的紅辣椒來腌制，據說淡綠變暗綠的也可以。辣椒在清水中洗凈，晾干水分，剪去把，裝進準備好的干凈壇里，放一點生姜、花椒、大蒜和食鹽，再給壇里盛滿青水，舀一瓢好酸水倒進去做引子。一周后，辣椒由暗綠變成黃亮亮了，就可以吃了。只要備足，一年四季都可吃。

炒酸辣子取菜時要特別干凈，不能將油星帶進去，稍不干凈，酸菜就會起白沫或腐爛。

母親在教我們怎么炒菜，她的經驗都是在千鍋萬鏟中積累起來的。她說炒蝦米少放辣，在蝦米入鍋后，放生抽，食鹽，味精，然后起鍋后，再撒蔥花。用分蔥。

炒地衣要濾干水，用酸辣椒炒，因為地衣含水分多，味道土，要去味。母親的瑣碎交代就是高明的廚師掌握的食性與物性經驗呀，我們都一一銘記于心。

母親的社飯與野菜拼成的臨別宴，在記憶里是難得的珍饈。母親特別交代，要在當天上午燒，這樣我們可以拿到高鐵上享用，就可以免去高鐵飯食貴而不好吃的煩惱。母親的精選食材是我們在都市里所缺乏的。她的精心與用心，也體現在采集時的考量。她曾經問過我們還有哪些菜需要采購。當然，更重要的是，她會把過季的蔬菜采用曬干、腌制，乃至特殊的方式珍藏。比如蒿菜絲，比如茄子干，菌干，酸辣椒，臘肉等鄉土食材。母親是細心的，耐心的，而又是節約的。她的這些謀劃，顯示出一個母親在艱難歲月里養成的智謀，同時又是出于對兒女無微不至的“討好”與關懷。

母親是普天下在飲食文化上權謀最深重的的人，她的這種安排，細心，體貼。她把那無微不至的關懷，寄寓在一盤盤菜肴上，一頓社飯上。我們，吃下的是一頓其香悠遠的飯食，而她老人家，則通過這樣的方式留住了我們的胃，鎖住了我們千山萬水的思鄉情。

母親的送別宴，是時光和愛的糾合見證，是一廂婉約的款款恩情。它將我們的牽掛，留在時時刻刻的惦念里，于是凡塵俗世的歲月就蓄滿了殷實，使得人間如純醴，生命有華彩！

愿母親安康，祈日月深長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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